客居異地,懷鄉(xiāng)思親是游子心頭揮之不去的情愫,如果恰在此時,一句濃濃的鄉(xiāng)音入耳,那種從心底泛起的親切感會瞬間拉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為了傳播當?shù)胤窖晕幕莫毺仨嵨,傳承方言文化精髓,年逾七旬的李子偉先生?shù)年如一日,挖掘整理著天水方言的古字今義。“留住方言,就是守住了地域文化的根和魂!毕壬f。
只為守護天水方言根與魂,他20余載深挖細究

(李子偉先生正在查找資料)
1、“大多都是耳熟能詳?shù)目陬^禪、常用語,但用它的人未必會說就會寫,這就是方言文化其中一個重要特點!
同學親友聚會,有時難免遇上一兩位喋喋不休的人,人們習慣于稱這類人“話嘮”。然而在天水,一個“譶(ta)”字,僅字本身“三言”疊加之形,就將話多之意解讀的淋漓盡致!斑@個人譶的很,說起話來沒完沒了!薄白n(ta)”,正是天水方言里頻頻能聽到的最常用字之一,然如單獨把這個字拎出來,真正認識它且會寫會讀者也許寥寥無幾。
近日,天水民俗專家李子偉先生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以“認一下這個天水方言字”為題,從《康熙字典》、《說文解字》、《說文解字注》等權(quán)威工具書對“譶”這個字的釋義、注音及天水方言中這個字的廣泛運用等方面,對這個字做了大眾普及和推廣,圈內(nèi)好友紛紛點贊的同時,留言“長知識了”!
其實,這只是李子偉先生多年來挖掘整理以及傳播天水方言過程中的一個縮影。由青絲到白頭,視力隨著年齡的增大也愈加昏花,以至于現(xiàn)在不得不借助放大鏡,然而,這些年來,執(zhí)著于研究當?shù)胤窖缘乃谇靶新飞蠘反瞬黄,陶醉其中?
“形容碗沒刷干凈,天水人大多張口就說‘yue’的很,聽者也不會因聽不明白而產(chǎn)生歧義,但這個字怎么寫他卻不知曉,其實這個字更有意思,也形象的很!3月13日,在他的書房,正手持放大鏡查閱《漢語大字典》的他笑呵呵的說。碗上有污痕,就好比上面有黑乎乎的東西,那將“碗”字取掉石邊換上黑,就是“黦”這個字了,讀作yue,用作動詞時意思是“玷污”的意思,好記的很。
關(guān)于這個字的典故解釋,他說,古時的長安把小孩尿床干后被褥上形成的尿跡、出汗后衣服上留下的汗跡、以及用衣襟、衣袖擦拭淚水干后淚痕留下的痕跡,都叫“黦” 。如此說來,天水方言中的這個字,至少已口傳心授傳承了成百上千年。
李子偉先生研究多年后發(fā)現(xiàn),語言是文化的載體,方言是地域文化的特殊載體,它記載了一個地域的物質(zhì)文明和精神文明出現(xiàn)、形成、變化和發(fā)展的歷史。天水方言作為一種比較特殊的地域口語文化,有著獨特的韻味。
他說,他小時候放學后,經(jīng)常用木盤端著母親烙的“椽頭”(一種類似燒餅的特色食品)去街上賣,那時食物匱乏,顧客在買吃食時首先會圍著多個賣家逐個拿起盤內(nèi)食物掂一掂份量,遇上量不足的常會說“你的饃(Xiao)的很”,意思是薄而小。由于母親的“椽頭”烙得極好,分量也足,在鎮(zhèn)上很有名,所以從不愁賣。顧客口頭的(Xiao)字,漢語寫作“枵”,正是天水人的方言口語。女人們?nèi)ド痰曩I衣料,要反復摸料子的薄厚,如料子稀薄不結(jié)實,也會常會說“這個料子枵得很”,沿用至今。
近二十多年來,他共整理挖掘散落至口語中,大多數(shù)人只知其音不知其形的天水方言常用字600余個,如靸(sa),古代指小兒的鞋子。而用在天水方言中,則指穿鞋時把鞋后幫踩在腳下,掩著腳行走的行為叫“靸著鞋! “鞔”(man),曾經(jīng)是天水方言中使用頻率很高的字,是指把布蒙在鞋幫上,或者用皮革補鞋頭,即平常所說的“鞔鞋”。但隨著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鞔鞋”的人少了,說這個字的人也就不多了。
“大多都是耳熟能詳?shù)目陬^禪、常用語,但用它的人未必會說就會寫,這就是方言文化其中一個重要特點!崩钭觽ハ壬f。

2、“求證方言字就怕‘孤證’,證多則實,愈辯愈明!
前些日子, 一個由“馓飯”與“糝飯”引發(fā)的話題在天水一些專家學者中展開了激烈的討論。而這個話題的引出由頭,正是李子偉先生2月24日在朋友圈發(fā)的一篇是《“糝飯”還是“馓飯”?》。
每至冬天或天冷下雨的時候,天水人都愛吃一碗熱氣騰騰的San飯,一經(jīng)下肚,陡感渾身暖和,通身舒坦?墒顷P(guān)于San字,主張“馓”字者有之,認為“糝”飯者也大有其人。
李子偉先生在他的這篇文章中,引經(jīng)據(jù)典為San字的正確寫法追根溯源。最后認為“San飯”之“San”,非“糝”莫屬。文章一發(fā)轉(zhuǎn)發(fā),引來專家學者討論。
天水籍著名作家秦嶺先生在《要呵護“馓飯”的文化尊嚴——兼與李子偉先生商榷》一文中寫到:“作為本體的‘馓飯’,無論書寫方式、發(fā)音、人文傳承還是飲食層面的定義,早已客觀存在,東漢《說文》云:“馓,熬稻粻䊗也”,北宋《廣韻》更直接:“馓,飯也”,可見“馓”專指“飯”,并稱“馓飯”。也就是說,“馓飯”成為一個固定詞確鑿無誤!墩f文》著于漢和帝永元十二年,因此他認為,“馓飯”一詞至少有2000年以上的歷史。
對此,李子偉先生說,“糝飯”一詞概念不是他第一個提出,最早提出應當寫成“糝飯”的是隴右大學者李恭先生,其在《隴右方言發(fā)微》一書中早已論及。中國著名的方言學家,現(xiàn)河北大學博導張安生在其專著《同心方言研究》(中華書局出版)中也明確指出應寫成“糝飯”。天水籍青年學者趙文慧專門研究天水方言,同樣認為應為“糝飯”。
這個“San飯”引出的話題一時間被廣泛熱議,觀點不一。之后,有相關(guān)學者稱:“秦嶺、李子偉兩位大家學者本著求真求實的嚴謹態(tài)度對一個字的正確用法展開討論,這是天水方言研究保護的一大幸事!
“求證方言字就怕‘孤證’,證多則實,愈辯愈明!崩钭觽ハ壬f。
3、“面對方言和地域文化,既不能‘文化自負’,也不能‘文化自卑’,而應‘文化自信’!
“工具書的字大多密而小,即便借助放大鏡,眼睛花的有時也盯不住行,這幾天我想了個法子,為防止串行就用戒尺把下面的字壓住,一下子好多了!”他說。
在這件事上堅持這么多年,李子偉究竟圖了個啥?認識他的人有的百思不得其解,有的則心領(lǐng)神會,給予他很高評價。
2014年全國“兩會”上,有政協(xié)委員曾以《保護方言,應該成為國家文化戰(zhàn)略》為題作大會發(fā)言時指出:很多城市,六歲以下的兒童幾乎不能說方言,甚至連聽懂也有困難;六歲到十五歲的少年,大體可以聽懂方言,但基本不說。十五歲以上的青年,有時會說說方言,但說得不地道,沒有“土味”。如此下去,少則十幾年,多則幾十年,方言將在許多城市消亡。屆時,方言或?qū)⒊蔀闅v史的回憶,逐漸遠離我們的生活。換句話說,留住方言,就留住了鄉(xiāng)愁。
這位委員的發(fā)言,從某種意義上間接解讀了李子偉先生多年如一日,挖掘保護天水方言的初衷。和大多數(shù)潛心研究方言的學者一樣,他個人覺得,不同的地域生活和文化融合在一起,才構(gòu)成了中華文化的浩瀚博大。如果方言慢慢消亡的話,鄉(xiāng)音就會變味,鄉(xiāng)愁也會無所依托,而傳統(tǒng)文化的很多源頭也會隨之中斷,久而久之也將趨于消亡。
李子偉先生發(fā)現(xiàn),近些年來,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和普通話的普及與推廣,有人反觀方言突然覺得很‘土’,遂給貼上‘落后’的標簽,方言傳承趨于式微,地域文化也不斷萎縮,不得不令人扼腕嘆息。
2018年8月14日-17日,由全國漢語方言學會、陜西師范大學語言資源開發(fā)研究中心和天水師范學院聯(lián)合主辦的第八屆西北方言與民俗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上,李子偉先生應邀出席會議并在會上做了《方言的保護與傳承》方面的發(fā)言,獲得與會專家學者認可與好評。他認為,守住方言,就守住了地域文化的根和魂。接下來,他仍將不遺余力的將精力投入到整理當?shù)胤窖缘墓ぷ髦腥,待時機成熟,一定將這些年的挖掘成果集結(jié)成冊,留與后人。
“面對方言和地域文化,既不能‘文化自負’,也不能‘文化自卑’,而應‘文化自信’!崩钭觽ハ壬f。
文/圖蘭州晨報/掌上蘭州首席記者王蘭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