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根大跑到臺島,于千年巖壁之上留下了“到此一游”的“墨寶”,引起了國人同胞一片嘆息。然而這嘆息聲未了,一張“伏羲鐘”上滿目涂鴉的照片,又出現(xiàn)在這幾天的報章網(wǎng)絡之上……
大西北的甘肅,有座天水名城,天水城中,有個伏羲廣場,廣場上偌大一座伏羲鐘,引來海內(nèi)外華人年年歲歲相聚祭奠,紀念這位傳說中的人類始祖,祭奠這位教我們祖先結網(wǎng)漁獵,又據(jù)說發(fā)明了八卦的伏羲。
然而就是這座大鐘,現(xiàn)在涂滿了國人的“手書”。觀其內(nèi)容,無非是兩類,一是為己祈福,求伏羲保佑自己富貴發(fā)達、平安順心的;一類是罵娘的,什么污言穢語都有,還有大筆一揮,寫下“此鐘就是罵人鐘”的。當然更奇怪的,還有類似“I Love You”的洋文,這看來并不是外國人的手筆,而是咱們的人,學了一點外語后,竟也洋為中用,涂在老祖宗的身上……
伏羲鐘上的滿目涂鴉,當然有點觸目驚心。但仔細一想,卻也并非石破天驚———“到此一游”的“墨寶”,在于今日之域內(nèi),哪里見不到?長城之上,古跡之內(nèi),不早已是滿目創(chuàng)傷么?我們不少同胞,不知是寫慣了,手癢,還是因為識了幾個字,技癢,所以到哪里,都要涂幾筆。當然還有為之“辯護”的,說這是中國“文人”的傳統(tǒng),黃鶴樓上,潯陽亭邊,不是因為“隨手寫來”,才有了名賦長聯(lián)么?這就令人啼笑皆非了。
其實“到此一游”的,除了隨處涂鴉外,國人所好,還有一個習慣,堪與“留墨”比肩,那就是“擲錢”———比如前些年的時候,筆者去嘉定的孔廟,見夫子龕前,陳木桶一對,于是如織游人,一個勁地朝那里頭投幣。其實那東西,一曰柷,乃雅樂始時擊之;二曰敔,為“樂之將末,戛而止之”,實為兩件樂器而已,說有什么神意,實在沒有的。那投幣者,是不是為公子姐們長大成才,要做肖邦莫扎特呢?問了三位施主,均說不認得那兩個怪字,也不知桶為何物,但是既然立在夫子龕前,總有什么好處的,所以慷慨解囊。
孔廟里頭的投幣熱,因為久未去了,不知現(xiàn)在是否仍堆滿硬幣。但據(jù)說紹興魯迅故居內(nèi)的鋼,卻還是一把把去投。百草園的前一進,是周家的廚房,灶邊立有一甕。于是游客善眾,便紛紛朝甕里擲分幣,還有雙目微閉,念念有詞的,大概是將一肚子的希冀,都付在了這只甕里。其實這甕,實在并非什么神器,那不過是周家的廚娘們腌霉干菜的容器而已,與虎子們能否高中名校,千金們能否成為文章高手等等,實在是沒有什么干系的。
國人的動輒投幣,與趙根大們的“隨處留墨”一樣,都是“到此一游”必做的功課。這本來還有點道理,比如虎丘塔下那一塊石頭,據(jù)說硬幣如能落住了,可以早生貴子,于是投之若鶩;又如天下的泉水,若是鋼兒擱穩(wěn)了,什么財都可以發(fā),于是從趵突到虎跑到龍井,泉底的小錢,撈也撈不完。這倒也罷了,但是筆者最近去拜謁白公館,卻見陰暗的地牢和當年的行刑室里,卻也撒滿了硬幣,這就不知何故了。是祭奠,是緬懷?似乎都不像———這只是國人的一種習慣,一種“隨手”而已。
問題也許就出在這種“隨手”上———隨手涂鴉,也不管它是千年巖壁,還是祭祖之鐘;隨手擲錢,哪管它是文圣之府,還是革命紀念地。這個“隨”字,一是“隨心所欲”,心動手來;二是“隨眾而從”,你“隨”我也“隨”,所以國人的“隨手”,才會隨時可見,隨處可見。輿論之間,多批評這種“隨”性,是文明之缺失,及自律之闕如———這當然是有道理的。然而咱們的人,為什么每到一處,便要涂鴉一番,為什么每見一圣,便要掏腰包投幣,這深層的文化原因或曰族群習慣,恐怕還需深深研究一番呢。

解放日報